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十一章 上崗了 (1)

關燈
這天我接一電話,上來就問我掙錢不掙,我說你丫沒病吧,我知道你誰呀,對方說連我都聽不出來,我說聽著耳熟,有點兒像給唐老鴉配音的那人,他說我你大哥,我說我還你大爺呢,他又說我找你寫過劇本呀,這麽快就忘了。哦,原來是那個被王大鵬逮起來的影視公司老板。

我問他什麽時候出來的,他說根本就沒進去,上個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他弟弟,出了事他弟弟頂著,而且合同也是他弟弟簽的,所以他至今逍遙法外。他還說最近又成立了一公司,還搞影視,問我想不想入夥,我說上回忙乎了半天,一分錢你也沒給我,這種事情你還是找別人吧,他說那件事兒是我不對,不過這次絕對是真的,我要是騙你我就是孫子,你要有興趣,我們就繼續合作。我說,那好吧。

就這樣,我又有了工作,跟隨一個五人的攝制組拍攝文娛片,制作完成後賣給北京臺和各地方臺播出,所以我們的名片一律印制“北京電視臺編導”的頭銜,以便各處招搖撞騙。名片這東西可不就是明著騙。

這裏有我兩個同校師兄,先我進來一個多月,管技術的,我還他鄉遇故知似的沒事兒就找他們聊天,可他們對我嚴冬般寒冷,簡直熱臉蛋貼到冷屁股上,後來瞧他倆那操行,我也懶得搭理了,形同陌路。

不知道老板從哪兒弄了一輛“別克”,每天都是一個人開著它上班工作,回家睡覺,喝酒洗澡。後來不知道他從哪兒挖來一個野模兒,她整日坐在副駕駛的位置,陪伴老板上班工作,回家睡覺,喝酒洗澡。再後來,這個女孩成了我們的節目主持人。

女孩叫阿燦,人漂亮,文化低。一次我們趕了個大早,去某風景秀麗的河畔出外景,攝像機位擺好了,反光板打好了,話筒吊桿也架好了,只要阿燦把幾段串場詞說下來就OK,可她的表現讓我們大失所望,不足百字的臺詞,反覆說不利索。太陽越升越高,我們縮小了攝像機的光圈,阿燦對著攝像機仍然吞吞吐吐,詞不達意。吃過午飯,我們繼續拍攝,情況如初,太陽慢慢向西邊靠攏,我們又增大了光圈,無奈地看著阿燦對著攝像機語無倫次。終於,在深夜的時候,我們完成了拍攝,幸好出門的時候我們多個心眼,帶了照明燈。

老板看了這期節目的樣帶,並未對內容做出具體修改意見,只是說以後最好白天出外景,別趕在晚上。我們點頭說是,有苦難言。老板還說,主持人出鏡時一定要打出字幕,讓全國人民認識我們的主持人。我心說,主持人是你一個人的,不是我們的。

為了提高工作效率,我們在拍攝前三天便將臺詞交給阿燦,臺下三天功,臺上一分鐘,希望她能在拍攝的時候一氣呵成,可阿燦根本不往心裏去,面對攝像機的表現依舊拙劣。我們不好說她什麽,也許她確實繁忙,總被老板使喚,就像我們被老板使喚一樣。盡管同為使喚,性質卻不一樣。

制作節目時,我們自始至終將畫面上打上阿燦的名字,老板見有了名字,便不再審查節目質量,我們也算得以過關。

後來公司接了幾個廣告的活兒,涉及產品從塑身內衣到男士營養液,老板要求一致以阿燦為拍攝主角。我們只好照辦,拍內衣廣告的時候,讓阿燦在不暴露過多風情下,以坐、臥、站、趴等姿勢在鏡頭前搔首弄姿一番,拍壯陽口服液的時候,把阿燦臉蛋畫得紅紅的,一臉的幸福,旁邊一個面黃肌瘦、跟柴雞似的女人不無羨慕地說,“我老公工作忙、應酬多,到了家就筋疲力盡,哪像你們家那位。”這時阿燦說,“心動不如行動,多虧有了XX口服液,他好我更好!”

這樣,當我們的節目在電視臺播出的時候,不僅主持人是阿燦,連中間插播的廣告都是阿燦拍的,阿燦鋪天蓋地走進老百姓的生活,為人民所熟知。老板得意地說,要的就是這樣。然後和阿燦鉆進“別克”,向燈火闌珊處駛去。

新綢道模特公司辦了一個全國大賽,阿燦要參加,老板不讓,他清楚這裏面的暗道玄機,怕她跟別人跑了。但阿燦執意參加,她說你是我什麽人,你又不和我結婚,我幹嘛要聽你的,把老板問卡了殼。他只好說,隨便你吧。

比賽那天,阿燦自己花錢買了門票,邀請我們去現場加油,老板找了個借口,沒去。

比賽在電視臺的演播大廳舉行,非現場直播。我們坐在第三排,第一排是評委,第二排是讚助此賽事的各企業老板。

在隆重的音樂聲中,女模特出場了,身著晚禮服,儀態端莊,婷婷玉立,臺下掌聲雷鳴。我們看到阿燦掛著29號牌子款款走來,齜牙咧嘴,倍兒高興的樣子。

女模特第一輪展示過後,開始男模特亮相,觀眾紛紛離開座位去上廁所、抽煙、打電話,轉眼間所剩無幾。男模比賽在冷冷清清的觀眾和稀稀拉拉的掌聲中草草結束,女模泳裝大賽開始,觀眾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,現場再次座無虛席。

女模們穿著比基尼在臺上扭腰擺臀地走來走去,光彩奪目,還往腿上抹了油,兩條腿又長又白,長得跟等著下鍋的油條似的。個別女同志因為臀部豐滿或褲衩太小,而露出兩側屁股蛋子上的肉,明晃晃的,其中一個模特一定是大病初愈或帶病參賽,我清楚地看到她屁股上還有兩個針眼,一邊一個。

更絕的是,泳裝展示的背景音樂居然用二胡民族小調,多數選手面無表情地在臺上走過,腰間掛著自己的號牌,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是誰家過不下去了,在賣姑娘。

這一環節阿燦穿了一身火紅的比基尼,分外妖嬈,表現極為突出,我聽見坐在前排的一個老板對評委說:“我去找29號聊聊。”就去了後臺。這個老板我們都認識,經常在電視上拋頭露面,是某知名民營企業的老總,曾放話,他的企業在未來五年內將成為國際品牌,登上世界的舞臺。

不一會兒,該老板回來了,微笑著說:“搞定了,你們控制一下吧。”然後塞給評委一個挺厚的信封。

比賽的最後一個環節是綜合素質考察,我們替阿燦捏了一把汗,太清楚她的底子了。但阿燦的表現出乎意料,用口若懸河描述都不為過,讓我們驚訝不已。這時候評委回過頭向那個老板會心一笑,後者回覆了微微一笑,說,非她莫屬了吧。

而另幾個模特在此環節中的表現都不盡人意,被主持人問得瞠目結舌時,臺下居然響起了女觀眾幸災樂禍的笑聲,評委又回過頭跟老板說,沒人罩著就是不靈。

本次大賽設立了秀發、肌膚、氣質、上鏡、網上人氣、風度、身材、潛質、親善、形象、臺風等獎項及優秀獎十名,季軍三名,亞軍兩名,冠軍一名,所有參賽選手無不手捧獎杯,滿載而歸,卻苦了主持人,一口氣要念這麽多人名。

阿燦不負眾望,拿了冠軍,卻讓我們的老板失望至極。

隨後的頒獎儀式,各企業老總走上舞臺,滿面淫笑地向佳麗們頒發獎品。那個民營企業的老總將金燦燦、看上去沈甸甸的桂冠戴在阿燦的頭上,可能是阿燦臉小得可愛,桂冠幾次從頭上滑落下來,看來冠軍不是誰都能當的。但別的不說,至少阿燦有身材有臉蛋,就算對得起觀眾,不像幾家企業的女領導,說不利落“祝本次大賽圓滿成功”的話倒也罷了,偏偏還要讓模特們簇擁著她風韻不存的身體合影留念,也不嫌砢磣,怎麽想的。

這屆比賽讓阿燦一舉成名,人往高處走,阿燦就自然而然地離開了老板甲,跟了老板乙。她說她也沒辦法,因為比賽那天,她和那個老板在後臺簽了一份合同,這份合同能保證她獲得季軍以上的名次,而代價就是三年內的一切行動聽從他的指揮。當時阿燦太想獲獎了,想都沒想,就簽了。

告別那天,前老板說我開車再送你一程吧,阿燦說不用了,我的車就在外面,我們送阿燦出來,見一輛火紅的“寶馬”跑車正停在公司門口。

後來得知,阿燦同我年齡相仿,生活水平卻超前我許多,也算自食其力,勞動所得。男女平等的口號喊了這麽多年了,到現在仍舊無法徹底平等,只要女人有模樣,能比同齡男人至少提前10年實現小康。

阿燦走了,就沒了主持人,原節目也換了,被改為演播室的談話欄目,每期策劃一個主題,都是老百姓特別感興趣的,然後高薪聘請三個該領域的專家學者匯聚一堂,各抒己見,侃侃而談,拍完了依然全國播出,節目就叫《三國演義》。

正好這段時間美伊戰爭打響,於是選題多以此為主,三個四十好幾的男人,正經事兒不幹,整天沒完沒了地拿薩達姆開涮,既滿足了自己唾液飛濺的欲望,又掙到錢,我算看出來了,憑張嘴就能吃飯的職業有兩種,一種是叫花子,一種是主持人。

除此之外,公司還攬點兒廣告、專題片一類的屁活兒。

這天我在機房剪片子,其中一盤外景素材是在東方廣場拍的,我在帶子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,進了大樓。我倒回帶子,重放一遍,那個身影再次掠過,太像雷蕾了。我又倒回帶子,將畫面定格,這只是一個側面,我不能完全肯定她就是雷蕾,但是,畫面中人穿了一雙紮眼的黃色運動鞋,這雙鞋我見雷蕾穿過,難道就是雷蕾?

我找到那天的攝像,問畫面上的時間,他說是上周五拍的,大約早上八點半,拍完這個畫面後,就去了王府井的小吃街喝豆汁,喝完豆汁他看了看表,八點五十,想想沒啥可拍了,就回了公司還機器。

那麽雷蕾在這個時間進入這座大廈去幹什麽?

於是,每天早上八點半不到,我便等候在東方廣場的電梯口,目不轉睛地在過往的人群中尋找雷蕾的身影,等到八點四十,就坐地鐵趕往軍博,我的公司在那裏,九點鐘還要上班。有一天我在門口苦苦等待的時候,居然有人把我當成寫字樓的保安,讓我去幫他們擡桌子,擡完桌子我差點兒又上班遲到。

這種事情以前也在我身上發生過。和潘娜好的時候,我每天都早早起床,去她家馬路對面的早點鋪,邊吃邊等她。自行車鈴一響,就代表她來了,聽到清脆的響聲,我一擡頭,便看到她向我招手,於是把剩下的兩個包子塞進嘴裏,抹把嘴跑出去,和她一同騎車上學。

有些時候不知道誰那麽討厭,好像知道車鈴是我們的暗號似的,打這兒經過就按兩下,我擡頭一看,不是,就低頭繼續吃,剛吃上一口,車鈴又響了,我又擡頭一看,還不是,便又低下頭喝粥,才把勺拿起來,又聽見車鈴響了,再擡頭一看,依然不是,於是我就不再理會,只顧低頭吃自己的,任車鈴響遍大街小巷,直到粥足飯飽,才仰起腦袋,看見潘娜背著書包站我面前,怒不可遏: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,我車鈴都按壞了!”

還有時候我去的早,而潘娜又磨磨蹭蹭,我吃完了她卻遲遲不來,服務員開始撤餐具,邊收拾邊說:學生,吃完了就走吧,早點兒去學校看看書,別跟這兒耗著,我們這裏不寬敞,那邊還站倆老頭等著喝炒肝呢。遇到這種情況,我只好一咬牙:我還沒吃飽呢,再來一碗餛飩!

有一次潘娜生病,沒來上學,可是我並不知道,左等右等她不來,服務員已經撤了我兩遍餐具,但為了能坐著等,我還是叫服務員再上一屜包子,服務員瞪大了眼說:你再吃可就三屜了!我說:您這兒的包子太好吃了,一會我可能還吃第四屜。

吃完這屜包子,我徹底坐不下了,挺著肚子去找潘娜,當得知她發燒今天不去上學後叫苦不疊——三屜包子,一共三十個,還有兩碗粥,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。晚上回到家,看見媽為我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,我直翻白眼,媽以為我病了,得了厭食癥,找出山楂丸給我吃,我說我想吃酵母,媽說看來真病了,發燒不輕。

等雷蕾就更辛苦了,不要說邊吃邊等,連坐的地兒都沒有,一次我實在是站累了,就打算坐地上歇會兒,還沒等蹲下,就過來一個保安說:要飯一邊兒要去,出門左拐,那兒有地下通道。我一聽就不高興了:我哪點兒像要飯的,要飯的有我這樣的嗎!我指著身上的名牌衣服說。保安說:名牌怎麽了,要飯的就不能穿嗎?看來責任不在保安,在要飯的身上,你們穿的越來越好,一點兒職業特點都沒了,太傷我們自尊了。

東方廣場門口倒是有咖啡館,裏面也賣早餐,但不是我消費的地兒,假若我天天泡在這裏的話,工資連保證我每天早上吃飽都不夠。我可能吃了,特別是早點,通常是一碗豆腐腦,兩個茶雞蛋,三張糖油餅,如果是油條就得六根,這都是潘娜培養出來的。

等了幾天,我突然感覺自己很荒唐,有一點足以讓我放棄這種做法:如果那天雷蕾僅僅是路過此處呢?

於是,我每天多了二十分鐘的睡眠,不再去東單坐地鐵上班,改從家直接走了。

10

湖北某地自清末明初就是貧困縣,每年靠國家救濟度日,今年又逢百年不遇的暴雨,水災嚴重,國家救濟顯然不能解決問題,於是,當地政府想出一計,請來北京媒體,對該情況加以報道,以得首都乃至全國人民的援助。

因為公司剛給當地一家企業拍過廣告,賺了一些錢,這次人家打來電話,請我們過去,一切費用對方負責,老板說那就去吧,做人要講良心,於是我受命扛著攝像機去了機場。

這次行動老板給我指派了一個公司的攝像,我沒要,他根本不是攝像的料。上次拍《三國演義》的時候,我們請了一個女嘉賓,前衛作家,穿了一件薄若蟬翼的衣服,他為了看得更清楚,就把特寫鏡頭推至人家胸口處,倒是真能看清裏面胸罩的花邊,可是畫面沒法用,看不見臉,只有一個隨呼吸起伏的胸部,白白浪費了兩盤帶子,他卻說沒關系,回頭賣給哪個AV導演用。

我上了飛機一看,全是臉熟的北京記者,攝像機、照相機,長槍短炮,當地政府真挺下本兒。

下了飛機,歡迎隊伍分列兩旁,我們踩著泛黒的紅地毯,走上大巴,前面警車開路,後面人群高呼“歡迎歡迎,熱烈歡迎。”

坐了近四個小時的汽車,終於抵達貧困縣,一路顛簸,人困馬乏。我們被帶進縣政府賓館,酒席早已擺好,沒看出貧困在哪裏。

眾人就坐,縣長舉起酒杯,抑揚頓挫說:“歡迎大家來我縣視察工作,鄙縣窮山惡水,生活艱難,為表謝意,特備酒席一桌,菜陋飯簡,不成敬意,我代表縣人民政府、人大常委,敬大家一杯,祝各位身體健康,合家歡樂,事業有成!”然後一仰頭,把酒喝了,我也不得不幹掉杯中酒,因為剛才縣長的義正言辭讓人感覺,如果不喝,就是跟政府作對,就是人民的公敵,天理不容,就地正法。

隨後,縣長邊給眾人倒五糧液,邊傾訴苦衷,山珍海味絡繹不絕地端上來,在這裏,我吃到許多平生第一次吃的東西。

這哪兒是扶貧來了。

11

顯然,眾人對飯菜的興趣遠勝於縣長的講話,縣長知趣地閉上嘴,笑瞇瞇地看著大家咀嚼,直到盤幹碗凈。然後,縣長邀請我們出去坐坐,說下面還有節目,幾個記者立馬來了精神,眼睛開始放光。坐了一天的飛機和汽車,齁累的,我早沒了閑情逸致,就提前告辭,回屋睡覺了。

房間是早已準備好的,為了方便,還是一個人一屋,想的夠周全,其實大可不必。進了屋,見桌上擺了一個手提袋,裏面裝著煙酒茶糖還有招商項目指南和投資手冊各一本,明顯是讓我們帶走的。

可是到了離開的那天,為了輕便,我還是將兩本書放回桌上,也不知哪裏來的興致,還在墻上題詩一首:《意思》

煙酒茶糖

我帶走

意思領了

剩下的兩本書

就不拿了

千萬別說我

不夠意思

的確,這樣做挺對不住人家的,不過,我估計大夥都這樣。除了給收破爛的,否則這兩本書永遠送不出去。

後來,臨上飛機,我看有人拎著手提袋去了小攤兒,把東西換成了人民幣,說是拿著方便。

12

當晚,洗去一路的風塵仆仆,我躺在床上剛打開電視,電話就響了。這種時候打來的電話一般都是掙錢的,我考慮是否接聽。身正不怕影斜,腳正不怕鞋歪,我拿起話筒。

“先生,需要小姐服務嗎?”一個嬌滴滴的聲音,聽著像東北的。

我問:“都有什麽服務?”

“啥都有。”果真是東北的。

“那就聊聊天吧。”我說。

“行,我上去找你。”對方已經迫不及待。

“不用了,就電話裏聊吧,姑娘,多大了?”我說。

“大哥,別耽誤我掙錢,完了事兒你想怎麽聊就怎麽聊。”倒是直接。

我說:“這麽著吧,你先問問別的屋,如果實在沒買賣,你就給我打電話,反正閑著也是閑著,不如聊聊天。”

姑娘說:“光聊天哪過癮呀,大哥不遠千裏到了這兒,還不高興一把,讓我上去幫你放松放松。”

我說:“你要是免費放松就上來,我沒錢。”

姑娘說:“大哥真會開玩笑,沒錢還能住酒店?”

我說:“不是自己花錢。”

姑娘說:“真羨慕你呦,有吃有喝,還能報銷。”

我說:“我們是報銷,可也不是什麽都報。”

姑娘一笑:“你能報銷我也沒有發票。”

我說:“你怎麽幹上這行了。”

姑娘說:“我家在農村,從小就坎柴、餵豬、做飯,沒錢也沒時間上學,現在家裏把這些繁重的事物教給我妹去做了,我有了時間但還是沒有文化,找不到工作,就趁著還不老出來掙點兒錢,養活父母。”

我說:“那就不耽誤你掙錢了,你先忙,沒事兒再聊。”

姑娘失望地掛了電話,再也沒打來。興許是做成一樁買賣,不知道該不該祝賀她。

13

都說這裏是一個鳥都拉不出屎的地方,但第二天我還是大便告捷,在這一點上,我老是這麽規規矩矩,有條不紊。

在縣長的指揮下,我們跟著幾個民兵上救生艇,準備深入水災實地拍攝考察。幾個記者說暈船,不上去了,就在岸上掃掃外圍吧。縣長語重心長地說,我縣人民的未來就在各位的手中,然後給大夥鞠了一個躬,率先走上皮艇。畢竟吃人嘴短,昨晚那麽豐盛的款待,不是白享受的,一縣之長又已做出表率,還有什麽可說的,硬著頭皮上吧。

經過近兩個小時有驚無險的漂流,終於安全靠岸。原來總說自己不容易,現在見了災區人民,才知道何謂真的不容易,回北京後我一定要好好寫寫,一個記者如是說。縣長說,謝謝各位,酒宴已經備好,給大夥壓驚。

又是一頓饕餮大餐。

飯後,本次行程即將結束,歡送儀式異常熱烈,鞭炮齊放,禮花紛呈(盡管在白天),跑旱船、耍獅子,好生熱鬧。

我們與當地人民依依惜別,坐上去機場的長途車。登機一個半小時後,飛機漸漸駛出一片蔚藍,天空愈發陰霾,北京快到了。

有人開始唱:“北京的天是不晴朗的天,北京的人民也喜歡。”

14

下了飛機,我扛著攝像機回公司交差,正好趕上發錢。

第一次領工資的時候,我有一種異常強烈的感受:錢拿在手裏的感覺真好,這東西太神奇了,當你把鼓鼓囊囊的錢包放進牛仔褲的屁股兜裏時,走起路來都昂首挺胸、收腹撅臀,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屁股有多他媽的性感。跟誰也不能跟錢過不去。

但領了幾次,我又產生了這般感受:暫且不論錢的多少,每月這般周而覆始地工作、領工資、再花掉,有什麽意思,難道生活就這麽乏味嗎。

待業的時候,每天在家幹點兒自己想幹的事情,物質匱乏,精神卻充裕。上班以後,物質的匱乏並沒有完全解決,精神卻饑渴起來。

平心而論,我確實為每月領工資的生活興奮了些日子,特別是發錢當天,喜悅是按捺不住的,但經歷了幾次後便感覺無聊,生活的意義僅在於此嗎。有了錢又有什麽用,況且這點兒錢還遠沒到隨心所欲的地步,即便錢真多到想怎麽花就怎麽花的程度,那花錢還有什麽意思。當然,此話為時尚早,或者就是天方夜談,但生活的無趣,我已深有體會。

現在的工資是我當學生時候生活費的幾倍,那時幾百塊錢就能讓我過得倍兒開心,如今錢多了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,我的意思不是說錢多得花不出去,在北京有多少錢都不夠花的,我的意思是我花了錢卻買不來快樂了。

15

在我各個時代的同學中,最有錢的居然是一個連大學都沒考上的傻逼,高中時候沒有人瞧得起他,長得賊眉鼠眼,肥頭大耳,一臉淫蕩相,上面都是包,一看就是色憋的,說話娘們兒腔,上黑板做題的時候拿粉筆都是蓮花指,還愛招貓逗狗,一副欠揍的樣兒。就是這麽一個人,居然成為我們班掙錢最多的。據說因為他在家看了幾年CHINA DAILY,沒事兒就對著鏡子用英文自言自語,平時在中關村給人打工,然後就順利進入國外某著名電腦公司,任技術維護,主要工作就是接聽客戶電話,為對方排疑解難,如果碰上他也不會的情況,就拿著聽筒沖對方喊:“餵,請大聲一點,我聽不太清楚,請再大聲一點,我還是聽不清楚!”然後就掛了電話。如果你遇上這種情況,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訴你,接電話的那孫子就是他。

該同學活兒雖然糙,但收入豐厚,經常拿著存折去迪廳找姑娘,看見順眼的,就對人家說:“姑娘,跟我回家吧。”姑娘瞟他一眼說:“德行。”他不慌不忙,將拿著存折的那只手放到姑娘胸脯上說:“跟我走就告訴你密碼。”姑娘接過存折,看看裏面的數字,說:“帥哥,今晚我是你的。”

我們無論誰提到他,氣都不打一處來,認為蒼天對自己極其不公平,或者說對他太照顧了。後來聽說這個同學得了性病,他還引以為榮四處炫耀,以此證明自己威風八面,見多識廣。

說實話,如果這個同學混得不像現在這麽耀武揚威,而是被車撞了或者去要了飯,我們對他的感情不會如此惡劣。

16

說到存折,我也有一個,剛上大學的時候父母給的,裏面存著人民幣若幹,夠我每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(有計劃地花才夠)。開學初的時候,裏面的數額比較可觀,可到了期末考試,有時甚至期中考試剛過,裏面便會空空如也。那時候我在銀行的交易窗口經常是綠單子(取款單)進去,人民幣出來。

每當我把綠單子遞進交易窗口,聽到營業員在窗口那邊“唰唰”的數錢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遞出來的時候,便心旌飄蕩起來——一會兒就可以用這些錢換取歡樂了。

現在自己也掙了錢,雖然不多,卻想把它(們)存入銀行,並希望這個數字像滾雪球一樣,越滾越大。但雪球並沒有越滾越大,經常是紅單子(存款單)進去沒兩天,綠單子又進去了,還有時候入不敷出,拆了東墻補西墻,所以雪球總是大一公分又融化十毫米,勉強維持收支平衡,只有碰上意外之財(攬點兒私活,或者路邊撿個三塊五塊的),才能讓紅單子進去後綠單子不跟進去。後來我發現,掙我這麽多錢還存,簡直多此一舉。

雖然這樣稀稀拉拉掙到的也是錢,但我認為錢不是這樣掙來的,怎麽掙的,我還沒發現,但我必須發現,因為男人掙錢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樣理所應當。

我的存折上面的數字始終沒有超過五位,最悲慘的時候,加上小數點後面的兩位有效數字才勉強夠四位。我不渴望成為百萬富翁,只想先當個萬元戶過過癮,但連這一願望都難以實現。如今這個“萬元不是戶,十萬不算富,百萬剛起步,千萬才算數”的時代,我想濫竽充數都這麽難。

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,錢到花時才不夠。

17

上大學的時候和先於我工作的中學同學吃飯,他們在飯桌上只提兩件事情,女人和錢。我對前者倒饒有興趣,因為年齡到這了,身不由己,而後者在當時並未對我產生吸引力,我自恃清高,認為他們俗不可耐,可現在當他們再約我吃飯的時候,我往往為掙錢(雖說是工作,但要是不給錢就讓我幹活,打死我我也不幹)而忙得不亦樂乎,沒空兒,他們就說,你丫現在怎麽比我們還現實。

至今有一個問題讓我百思不得其解——我是如何完成由一名慵懶的學生到金錢愛好者的轉型的,好像就在一夜之間,我的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我找尋致使自己如此的原因,突然發現,身邊的所有人,除了小學生們正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外,蕓蕓眾生無不在好好掙錢天天向上。

記得我直到高二的時候才知道學習是要用腦子的,老師和家長欣喜若狂地誇我開了學習的竅;而現在,我認識到金錢的重要性,是否算開了生活的竅,領悟到其中的真諦呢。

18

話雖這麽說,但我遠沒到那種為了錢能拋頭顱、灑熱血,不惜將尊嚴、人格踩在腳下去獲得的程度。沒了錢我還能活,活著不是為了錢。

人的欲望無外乎兩種,物質的和精神的,前者可具化為金錢,後者能進一步抽象為理想,盡管有些人的理想就是賺錢,但在我身上,兩者還是分開的,若幹年前,我非常傾向於後者,現在兩者出現了對峙,我深信,若幹年後或是不久的將來,我一定會義無返顧地選擇前者,而現在,我能做到的就是將這件事情延期發生,或索性立即發生。

難以想象,我失去其一,或只擁有其一會是什麽樣子。假如人類滿是欲望,世界將會怎樣;假如人類失去欲望,世界又會怎樣。

欲望就像發面,時間越長,膨脹得越厲害,因而對我們而言,難的不是改變命運,卻是安心滿足現狀。

當聽說有人比自己掙錢多,我心裏就開始忿忿不平,決心換工作或要求漲工資;而當聽說有更多人掙得比自己還少的時候,漲工資、跳槽的願望便不再強烈。人就是這麽沒勁。

19

回北京不久,公司就沒了業務。北京出現非典,為了減少傳染和被傳染的幾率,電視臺每天不再制作和播出新節目,只找些老掉牙但被譽為經典的電視劇打發觀眾。

沒有活兒幹,自然就沒有錢掙。老板說事已至此,他也沒轍,人算不如天算,不想幹了,可以回家,要是還想幹,就每天準時上下班,只發五百塊錢基本工資,他相信SARS終將被人類戰勝,到那時候,公司必會財源廣進。

北京各行業受SARS影響,普遍萎靡,躲人還躲不及呢,更不會招聘新人,這時候離開公司不是明智選擇。五百塊錢是太少了點兒,但面臨一場不知何時才能被征服的疾病,與其在家一個人無聊,不如去公司讓大夥陪著一塊無聊,錢不錢的先放一邊。

公交車是不敢坐了,又新買輛自行車,排了老半天隊。每天帶著口罩騎車上班,一看見路邊的宣傳欄上寫著的:同呼吸,共命運,心連心,手挽手,我就心頭一驚,這樣抗非典,不傳染等什麽呢。

北京市民戴口罩總動員開始,你戴我也戴,戴了口罩,大街上的每個姑娘看起來都美若天仙,無論鼻梁有多塌、牙有多黃、幾個鼻孔、長沒長胡子,凡是口罩之內的部位,多醜陋也被美化了,只要眼睛不小得瞇成一條直線,都能贏得極高的回頭率,對一些女性而言,這在平時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。

口罩在北京早已脫銷,老歪和白玥沒買到,但為了防患於未然,就自己動手,將胸罩改了口罩。白玥的內衣多以紅黑為主,戴著太張揚,因此她又現買了幾個白色胸罩,把背帶剪去,將剩餘部分從中間一分為二,一副胸罩夠兩個人防非典用,他倆單獨行動的時候,旁人不留意倒看不出什麽,但同時出現就顯得很滑稽,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兒,然後捧腹大笑。面子誠可貴,生命價更高,為了健康地活下去,他們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